风云际会 盐梅之寄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宣布无条件投降。《波茨坦公告》规定：“吾人无意奴役日本民族或消灭其国家，但对于战争罪犯，将处以法律之裁判。”1946年2月，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由中国同美、英、法、苏等同盟国的11名法官一道，共同执行对日本战犯的庄严审判。梅汝璈以其在中国法学界的声誉得以提名，他慨然赴任。古人常将“盐梅舟楫”比喻为济世的贤臣，将“盐梅之寄”比喻可托付重任。梅汝璈深知自己肩上的重任：“审判日本战犯是人道正义的胜利，我有幸受国人之托，作为庄严国际法庭的法官，决勉力依法行事，断不使那些扰乱世界、残害中国的战争元凶逃脱法网。”他没有辜负中国人民的重托，在风云际会的岁月里，坚持公道，据理力争，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尊严。

力争中国法官及国旗的应有位置
　　在法庭开庭前，出现了法官座次顺序之争。当时，担任法庭审判长的澳大利亚人威勃宣布，入场的顺序为美国、英国、中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荷兰、印度、新西兰、菲律宾。看到把中国法官的座次排在英国法官之后，梅汝璈提出强烈抗议：“如论个人之座位，我本不在意。但既然我们代表各自国家，我认为法庭座次应该按日本投降时各受降国的签字顺序排列才最合理。首先，今日系审判日本战犯，中国受日本侵害最烈，且抗战时间最久、付出牺牲最大，因此，有八年浴血抗战历史的中国理应排在第二，再者，没有日本的无条件投降，便没有今日的审判，按各受降国的签字顺序排座，实属顺理成章。”梅汝璈的话有力有据，其他法官未置可否。
　　到正式开庭前的一次彩排时，威勃迫于英美等大国的压力，又提出还是按照英国法官排在中国法官前面的顺序。梅汝璈当即愤然脱下法袍，表示要退出彩排，并说：“今日预演已有许多记者和电影摄影师在场，一旦明日见报便是既成事实。既然我的建议在同仁中并无很大异议，我请求立即对我的建议进行表决。否则，我只有不参加预演，回国向政府辞职。”由于梅汝璈的据理力争，威勃当即召集全体法官表决，最后入场顺序和法官座次都按日本投降各受降国签字顺序安排，梅汝璈胜出，自己坐在了庭长左边的高背椅上。经过法官席位之争，中国法官席位排在了第二位，为中国争得了应有的地位。
　　接下来是国旗位置之争。在法庭审判席上，插着各战胜国的国旗，美国国旗插在第一位，中国国旗插在第二位。在彩排时，梅汝璈当即向庭长威勃提出应把中国国旗插在第一位。美国法官克莱墨傲慢质疑。梅汝璈慷慨陈词，从1931年到1945年8月15日打败日本军国主义，“为抗击日本侵略者，我国军民伤亡逾3500万人，击毙击伤日军达130多万，占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伤亡总数的70％。事实充分证明，中国正是打败日本军国主义的主力”。梅汝璈据理力争，美方理屈词穷，最终同意把中国国旗插在了第一位。这是自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中国代表团出席国际会议有史以来第一次把国旗插在首位。

力主由中国人书写日军侵华判决书
　　在刑事判决书的书写问题上，有人主张判决书统一书写，梅汝璈则提出应把日本军国主义侵华部分在判决书中单列，并由中国人自己来写。他说，有关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罪行的部分，中国人受害最深，最有发言权，因此，这一部分理应由中国人自己书写。经过多次交涉，梅汝璈终于在长达九十余万字的国际刑事判决书中，为四亿多受害中国人写下了十多万字的控诉材料，并把日本战犯矢口否认的南京大屠杀在判决中单设一章，即第五章“日本对华侵略”。据梅汝璈回忆：那些日子，他们就像钻进成千上万件证据和国际法典中的虫子，每天在上面爬来爬去，生怕遗漏了重要的东西。梅汝璈以其凛然正气和爱国之心再次为中国人争得了荣誉和尊严。

坚持死刑处罚日本首犯
　　在对日本战犯量刑方面，梅汝璈与一些国家的法官再次发生激烈的争辩。
　　为了进一步证实日军的暴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邀请了一些中国受害人赴东京出庭作证。中国证人的证言，惊心动魄，令人毛骨悚然。梅汝璈强烈主张对南京大屠杀主犯松井石根处以死刑，同时也努力收集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梅津美治郎、南次郎等侵华主犯的罪证，并力争将这几个首恶判决死刑。
　　日军的暴行有目共睹，但仍有一些法官不赞成死刑处罚。法国法官主张将罪犯流放到荒岛上，以文明与死刑的矛盾为由，反对死刑。针对法国法官的态度，梅汝璈举起一个杯子说道：“如果说杯子代表人类，水代表文明……”并顺势将杯子丢落在地，杯子摔碎，水溅到地上。他继续说道：“文明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可如果人的生命都被无情地毁灭，那文明还从何谈起？”
　　美国法官坚持只对发动太平洋战争或虐待美军俘虏的战犯判处死刑。梅汝璈立即指出：“死刑是法律对犯罪最严厉的惩罚。为了掠夺别国的资源，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土，为了占领亚洲甚至全世界，日本人干了什么？他们杀中国人、朝鲜人、菲律宾人、新加坡人、美国人、英国人，杀无数无辜的平民。难道这些不足以让他们受到法律最严厉的惩罚吗？”他引用大量证据证实日军的种种暴行，并强调说：“如果法律不给日本战犯以最严厉的惩罚，谁敢保证日本有一天不会再次挑起战争？谁敢保证日本军国主义的幽灵不会再次复活？”
　　梅汝璈凛然正气，据理力争。最后，11名法官进行表决，表决结果是6票对5票，以微弱优势通过了死刑处罚，终于将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等七名罪恶累累的日本首犯送上了绞刑架。这是一票险胜，梅汝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自己当时的心情，真是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急白了头。“要是对那些罪孽深重、残害中国和世界各国人民的战犯们连死刑都判不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江东父老。”
　　在判决结束的当天，梅汝璈在报纸上发表《告日本人民书》：“经过此次审判，日本军界之暴虐行为和虚假宣传已昭然天下……今日国际法庭之最后宣判，清除了中日两国间善睦相处的这些绊脚石，对于今后中日间和平合作相信必有贡献。”“除非中日间首先获得和平，否则亚洲即无和平可言。”
　　在历时两年半的东京审判上。他面对的，不仅有法官席位问题、国旗位置问题，更有判决书、最终怎么处置战犯等问题，前后经历了818次开庭，审讯记录达4800多页，审理和判决了28名甲级战犯，这28名首要战犯都是“法西斯日本的元凶巨魁，其中四人曾任日本首相”。随着战后国际形势及美国远东政策的变化，对已经逮捕的其他90名重要战争嫌疑犯陆续予以释放，致使他们没有受到应有惩罚。这令梅汝璈终生难以释怀，他称：“我想：天皇这次因为政治原因虽幸而未被起诉，但这事难免有‘旧话重提’的一天。”
　　梅汝璈凭借其高超的智慧、勇气和学识，“令人惊异的头脑”，始终坚持法律公道原则，维护祖国的尊严和人民的利益，赢得世界的赞赏与尊重。